蔡明亮的镜头语言让人重新意识到了一种名为“距离感”的东西——他不厌其烦地用数段长镜头呈现着男主角如雕塑一般在路边托举广告牌的生活,直至这种单调乏味感溢出屏幕,观众逐渐开始共享他处于此种生存状态中的感受时,导演才允许我们接近他——二十四分钟处,出现了全片第一个特写镜头——麻木与悲怆两种完全割裂的情绪竟然交融在一起,如滴在宣纸上的墨水一般在李康生的脸上慢慢晕开。
这种在常规电影语法中只需要一组“建场镜头”(全—中—近)就能实现的叙事效率(而非效果),在《郊游》中花了二十四分钟。
前者中的摄影机是高高在上全知全能的暴君,肆意滋养着无需任何代价就能满足的窥视欲和代入感,而后者中的摄影机更像是我们的眼睛,它知道的并不比我们知道的多多少——单调乏味,琐碎散乱的表象不正是每一个“他者”的生活呈现在我们眼中的面貌吗?
如果我们不曾付诸努力去穿透他人生活的表象,我们凭什么去接近他们的内心?
第一个特写镜头 正如所有电影所做的,《郊游》亦是一趟引领我们接近人物心灵深处的旅途,但也正如现实里我们所能做到的,这种接近始终只是有限的——“距离感”贯彻这趟旅途的始终,即使在那些人物暴露出内心隐秘与脆弱之处的时刻——夜深人静,酒醉后的李康生回到逼仄的床上,看向枕边的“高丽菜夫人”,俯身轻吻,然后将它生啃,撕碎(妈妈,快看这里有个怪叔叔在啃包菜),随后在满目狼藉中痛哭起来。
我们看到数种相互矛盾的情绪交叠在一起:温柔与暴虐,依恋与怨毒,渴望与迷茫……在这段近十分钟的长镜头中汇成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而观众被赋予了充裕的时间去感受水流之下的种种情绪——在这漫长的凝视中,我脑海中蓦地闪过刘若英在《天下无贼》结尾处的表演,忽然感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那既是压抑,也是发泄;既是沉默,又是爆发。
似乎是关于失去,似乎是关于绝望,关于附着于心如霉菌滋长蔓延却又无处可说的苦痛……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着李康生终于释放了情绪,再也不加收敛地哭喊起来,心仿佛也随着他揪在一起的五官紧皱起来。
然而,这一借由另一“情绪文本”才勉强抵达的可谓“接近”的时刻,很快便随着镜头的切换而消弭,那一以贯之的“距离感”再次浮上水面——这里呈现的仍然只是“表象”——没有切实的人物关系,没有角色的视点镜头,没有“镜头内蒙太奇”式的调度……情绪的冲击是可感的,人物的感情却依旧暧昧不明,他仍然是一个陌生的“他者”。
观看《郊游》的障碍,或者说困难在于,如果说它是描绘情绪的电影,那么它直观呈现的似乎只关于人物的情绪状态本身(what),而欲望和动机(why)则退至后景乃至幕后。
从这点来说,蔡明亮的确是那种“挑观众”的电影导演:如果观众不能以一种“参与式观看”的姿态主动地去发现、组织甚至创造那些关于人物前史,关系与愿望的材料,便无法从那些生活的碎片中获得感情层面的体验,也即“看了个寂寞”。
尽管没有依据可以断言蔡是在有意识地鼓励所谓的“参与式观看”,但它显然是必要的:在这种距离感下,思考所引向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又一个疑惑,正是疑惑催生了我们继续在旅途中探索的动力,直至抵达导演设下的终点。
当然,有悬念就必然有揭示,只是在《郊游》中,揭示来得更为迟缓和隐晦。
随着“撕咬包菜”的情绪高潮结束,叙事终于迎来了变奏——一个“失去”的时刻——最为亲近的孩子们被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带走,而船上的主角无能为力地任自己被河流和雨水带离河岸,就此与亲人分别。
最后镜头缓缓推向女人决然中混杂几分挣扎与隐忍的脸庞,随后画面黑场,微弱的烛光亮起,此前一直在生活中缺席的妻子,将子女“掠走”的妻子,正领着他们为主角唱着生日歌——那“高丽菜夫人”所指涉的对象似乎终于浮出水面。
回想起上一场那个长镜头所呈现的种种情感,才发觉蔡明亮竟然仅用一个镜头便塑造了一对颇为暧昧且复杂的人物关系。
此刻两个完全对立(离别/欢聚)的场景衔接在一起,我们意识到时间不再线性前进,无论现在呈现的是补偿现实的梦境还是聊以慰藉的回忆,导演终于允许我们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并用一种可视化的方式为其赋形——明明是平淡温馨的日常家庭生活,却发生在布满霉菌与污垢的废墟之中——一间因哭泣而布满“泪痕”的房间。
废墟这一贯穿全片的空间意象在此借母女之口获得了诗意,并将全片的情感材料统摄在一种感伤、破败的基调之上。
随后镜头静静地用特写展现着墙壁上的细节:裂开的墙皮就像结痂的伤疤,斑驳的霉斑正如记忆与意识那混沌迷离的质感,这是否就是那如幽灵般游离在温馨氛围之外的主角的心理空间?
如果说《郊游》中的空间为人物情感赋予了肉身,那么时间则是流动其间的血液,时间的长度同时也是情感的层次和浓度。
“水已经干了”——不知道是否与从未与人亲近的男人有关,女人似乎也耗尽了最后的忍耐,决心出走,意识到什么的男人跟在她身后,麻木中混含着无措。
随后他们来到一处房间,居于前景的女人静止不动地望着前方,随后忽然流起泪来;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欲言又止,似乎是茫然,似乎是犹豫,似乎是挣扎,最后他缓缓走向前,轻轻地抱住女人。
全篇唯一一个亲密时刻,在镜头前酝酿了近十分钟才终于到来。
在这漫长的情绪之流中,我们不仅体验着不同层次的情绪如水汽般浸入,仿佛还能从中看到我们自己的倒影——关于人物的关系与情感结构,导演至此依旧没有提供任何具体而明确的信息,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位置关系,这样长久的沉默,以及最后的拥抱,仿佛超越个体经历成为了某种具有普遍性的情感模型,唤起无数联想……
然后镜头切换,揭示了他们的目光所及,实质上是情感指涉——一幅描绘溪间山水的风景画,象征的正是儿子那未能完成的出门郊游的家庭作业,那缺席的和睦欢聚之愿景。
而在这似乎离人物内心真相越来越近的时刻,我们却再一次被推远。
在影片的最后,蔡明亮运用魔术般的场面调度在同一镜头同一场景内完成了时空的三重切换,亦是梦境/记忆、历史、现实这三重相互交织的文本层次被逐层抽离。
随着女人挣脱男人的拥抱走向画外——那或许是“入画”的通道,或许只是单纯的退场——梦境/记忆的载体就此消失。
房间只剩男人孤身面对着墙上的壁画,面对这个引发回忆与幻想的媒介,这正是他的现实处境——他孑然一身,曾经的幸福已一去不返。
至此,我们对人物的情感结构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关于对亲情、爱情的渴望以及美好年华已然化作泡影的孤独与创伤……最后男人也离开,去往同样的方向,只留下空旷的房间和壁画,忽然意识到刚才似乎只是某个发生在这一空间中的历史的虚影——一个男人曾在壁画前回忆自己的过去。
而现在“此地空余黄鹤楼”,这里实际上空无一人,只是积满了某些经留此处的游魂留下的,情感的碎片与尘埃,只有月光每夜来到此处为它们哀悼。
随后画面黑场,故事结束了,其实故事早就已经结束了,在男人被水流推离河岸,看着亲人远去的时候。
他原本要带他们去哪儿?
孤身一人后又会去哪儿?
是否自此他的灵魂已然寂灭,只有躯壳仍在游荡?
是否也会在充满可能性的生命之河中偶遇新的救赎……如何提问,又如何解答,导演把选择权交到了我们手中。
让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接近自己的真相——正是这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让观众不至于被情绪的水流淹没,从而看见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
蔡明亮首先割断了观众对于“电影用来逃避现实”的念想,因为他从来不回避现实,甚至抠出现实当中最日常最私密的部分,拿《郊游》而言,他在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最为关心的不是戏剧性不是观众和市场,而是一个在马路边的举牌人到底要站多久,他要去哪里上厕所,他能拿到多少酬劳,他是否会感到羞耻?
凭借此片蔡明亮拿到2013年第70届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感谢威尼斯愿意慢下来看我的电影。
”
因为有人说过,“观众是电影创作的最后一环”,所以我自告奋勇的来写一下我的解读。
可能蔡明亮说了剧中女主角是个人理由用了三个不同的演员,但是以我的观点,可以解释为三个不同女演员其实是有象征作用的。
片头的杨贵媚出场时明显房间不是废墟里的房间而是正常的房间,孩子们的床也有像样的棉被,杨贵媚的打扮看起来是生活的不错的家庭主妇,头发尾部还是烫过的,但是她的肢体动作感觉是正在准备抛弃孩子离去前的最后陪伴,梳完头发就准备启程。
杨贵媚的镜头之后就是李康生落魄的样子也象征李康生从老婆的离去开始就开始落魄或则自己做了什么错误导致这种结果。
陆弈静则象征的是离去的母亲因为还是牵挂,所以在暗中保护自己的子女的心情,而不让自己的子女知道。
陈湘琪则象征母亲最终还是决定回来因为父亲没把孩子带好,但是最终镜头还是显示了老婆还是很伤心,没有原谅李康生的意思。
如果一定要有个简单的故事叙述,就是 1)李康生做错了事,把老婆气走 2)李康生只能靠举牌生活,之前做错的事可能和自己志愿有关或是朋友背叛,所以有“满江红”的桥段 3)老婆不放心孩子,还是暗中观察和照顾孩子,由陆亦静的超市主管象征 4)李康生的“同事”也不做了,却意外让李康生发现了废弃的售楼处。
这个应该也是象征着李康生的生活转机的一个开始 5)李康生太思念老婆,开始酗酒。
本来钱都给儿子保管但现在开始从儿子那拿钱 6)老婆担心李康生自己都照顾不了还酗酒,根本照顾不了孩子所以决定回来。
“庆祝生日”象征着李康生的“重生” 7)废墟里的墙是老婆常常自己去看的,象征着某个和李康生的回忆,所以片尾他们两人会一起看那面墙,但是老婆没有完全原谅李康生。
8)顺带一提,陆亦静有一次带食物喂狗的时候有问道“是不是有人喂过你们了”,我觉得这也是导演的暗示这个角色会有多过一人来演。
如果看过李安的少年派,应该知道生还者在叙述自己故事的时候,用了很多的事物象征代替了真实的故事,我觉得蔡明亮做的也是一样,只是蔡明亮让观众的创作这环留下了更多的空间给观众
蔡导非常善于在影片名称中营造一种反讽和背离的效果,正如《爱情万岁》其实是讲述爱情的虚无一样,《郊游》的片名表面上将人引向温情脉脉的家庭出游场景,而全片的实际内容和意象却与此完全相反。
我们将片名的这两个字拆开来,或许更能明白全片的内涵。
“郊”在这里指向边缘、荒凉、疏离等意象。
片中的男主角小康虽然做着豪宅营销这样看似高大上的工作,但他每天实际上做的事情,就是在闹市区、主干道风雨无阻地高举楼盘的广告牌而已。
而他下班以后回归的家更能放映出自己身份的边缘化位置:身处烂尾楼逼仄的小空间之中,一个大人、两个孩子连换衣服的私密空间都没有,而孩子们唯一的玩具就是稍加涂抹的圆白菜。
这些废墟之中游荡的流浪狗、神秘的壁画、楼外瓢泼如注的大雨,和杂乱不堪的场景,进一步让观众加深了主角被放逐、被边缘化的意象。
甚至在一家人上厕所时,墙上出现的摇摇欲坠的蒋介石画像,跟这种放逐感也是一脉相承(熟悉台湾历史和现状的人,就会明白蒋介石在当今台湾社会中的尴尬境地)。
《郊遊》絕對是蔡明亮至今為止最為集大成的作品。
有些藝術家會從日常人的生命中,拍出日常人不看的日常;賈樟柯的《天注定》讓人不忍看,蔡明亮的《郊遊》則讓人不曾看。
《郊遊》拍一個遊民帶著兩個孩子,一家三口居無定所得在都市之間一路漫遊。
這趟本來畸零的無根之旅,卻逐漸嶄露出了迷離又璀璨的風情。
♟迷離以蔡明亮的電影而言,《郊遊》好懂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蔡明亮電影向來是非影迷與影迷都會燙手的一個存在,非影迷忍受不了他的晦澀敘事與長鏡頭的折磨,影迷則對他作品中的符號指涉戰戰兢兢,觀影時總不知道,是自己想太多,還是太少?
《郊遊》則不然,本片的中文片名取作郊遊,英文片名譯作Stray Dogs(流浪犬),其實都是在說一句中文成語:「喪家之犬」!
《郊遊》就是一個喪家之犬的故事,電影中純然就是在拍一個中年的遊民,看一個發生了太多故事而不再有故事的男人如何疲於奔命,一家子如何在窮困中依偎;偶爾出現與遊民關係匪淺的女人(由陸弈靜、楊貴媚、陳湘琪三人同時飾演)可能是他的情人,是老婆,是前妻,或著以上皆非,但肯定是他失去了家的原因之一。
沒有對性與愛的深談,沒有對群體生活作出評判,沒有再將抽象概念轉化為電影主軸的乾澀,全然就是談論生活與生命同時的極簡;只有女人出場時,才讓《郊遊》稍有吹起複雜的漣漪,但也已離昔日蔡明亮電影的費解有一大段的距離。
透過這一趟遊蕩的旅程,主人翁傾洩悲憫的情懷,關注繁榮下的陰暗,藉以體會到他自己的內在與外在都在邁向荒蕪,找不到值得視為目標的終點。
♟璀璨雖然《郊遊》易口得讓人訝異,卻仍保持著蔡明亮作品一貫的豐沛,有著層次井然的意涵與美感。
全片對室內構圖的營造,讓整部片的都會角落揮處處都發出一股富麗堂皇的驚人弘幅。
老舊空屋可以被一盞小燈烘托出別有洞天,簡陋小船在一條小河中盪出月湧大江流的氣魄,置於廢棄房樓的夜中石畫,更是不可思議的猶如天宮。
這明明是喪家犬流落街頭的一趟苦行,卻拍得像是一隻老狗誤入廟堂,在璀璨中奢持的迷走。
片中這一趟旅程更像一條拉軸,鑲嵌起無數蔡明亮美學的典型:長鏡頭美學、自信的調度、用物件演戲、迷走的都市人、陸弈靜、楊貴媚、陳湘琪…..當然還有最不會少的主角李康生。
李康生在片中已經不是在演主角,而是在跟著電影的氣息吐納。
他的慢條斯理,形成了電影的節奏;他的臉孔,就是蔡明亮永恆不滅的美學記號。
♟總匯這些美學符號的共處,彷彿也重組了諸多蔡明亮作品的面向。
蓬頭垢面的流浪者與把居處的異化在他這幾年的左品都痕跡,流浪者居無定所的構圖美感則混雜著《洞》之中對閉與合概念的詮釋,《臉》麋鹿傍走的流浪意象在本片換成了一隻李康生飾演的老狗,《臉》又與《黑眼圈》聯合起來,將純熟且定型的妖嬈佈景直接影響了本片,塑造出都市色彩與廢屋奇畫。
風格沒那麼安靜的《天邊一朵雲》卻置入本片置入得最搶眼,李康生咬爛的這顆高麗菜怎麼看都像當年他嚼脆的那顆西瓜,連影射的花招都大同小異。
蔡明亮曾幾次公開說過,自己將在拍完《郊遊》後息影。
本片大總匯的特質,莫非也是隱隱出於他在回顧自己一生創作的意圖?
♟裝置《郊遊》曾經入駐北藝美術館,卻不是以電影的身份「播放」,而將全片以長鏡頭為單位打散,各別放在數個螢幕上同步「置放」。
蔡明亮這幾年投入於裝置藝術的創作,他嘗試把《郊遊》與裝置藝術的形式融合,將電影透過剪接與戲院制度建構的連續性拆解,轉而供觀眾理解,並且將每一顆長鏡頭都建構出單一作品水準的飽滿度。
提到長鏡頭,蔡明亮的長鏡頭向來是他最被人提及的技法,錢翔的《迴光奏鳴曲》與趙德胤的《冰毒》更顯然是有意模仿。
但錢翔與趙德胤對長鏡頭的使用僅止步於捕捉時間,蔡明亮卻對自己能力的極限更為自負。
隨著經驗增長,到了《郊遊》時,他這個導演幾乎掌握了每鏡每幕的一切。
當觀眾總以為演員的表情或場地零散的道具只是佈景時,他就偏偏能在長鏡頭內調度這些元素的意義,他能在廁所的小便斗上玩出供觀眾計時的花樣,在吃便當的過程裏拍出一家三口交換主菜時一閃而逝的溫柔神情;本片尾聲那顆近達二十分鐘的鏡頭,更將他對自己的自覺與自信展露殆盡。
♟之後《郊遊》這部片將蔡明亮的一切集結起來,呈現了一個沒那麼蔡明亮的風貌。
他對自己過去的總結、呈現給觀眾當下的自負,以及嘗試於裝置藝術未來的實驗,通通都能在本片中一窺。
《郊遊》絕對是蔡明亮至今為止最為集大成的作品。
不是每個人都能將蔡明亮的電影視為神品,但我們應該慶幸,藝術人的世界有過他這樣獨一無二的存在,替觀眾捕捉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剝落出生命的探頭,也替電影的技法提供新的可能。
(2015,03,20 發表於台灣影評人協會)
昨天去听了蔡导的电影课, 他真的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细腻却不阴霾。
以下是记录昨天采访他的内容, 只记得个大概, 想起来再补充。
我拍的是一部关于废墟的电影, 住在废墟里的人,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废墟。
我的电影讲的都是我自己的东西, 这对我来说是很私密的。
首先,我认识到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电影亦不能。
拍电影对我来说是我的一种使命, 是我必须做的事。
电影市场是自由的, 但内容题材形式却始终受到限制。
我的电影在亚洲并不卖座, 但还是有人会给我投资, 虽然钱也不多。
反战题材的电影拍了很多, 可是依然无法阻止战争的爆发。
可好的电影依然有它存在的价值, 值得去看,例如 1957年的金棕榈。
没有人对未来有信心。
有人对自己的孩子有信心吗?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看看月亮。
再来就是时间。
有人觉得我的电影很无聊,几十分钟过去了还是那个画面。
那我只能说他不懂 “看”。
虽然是同一个画面,但其中却发生了很多事情。
长镜头并不是刻意拉长,只是还原了原本的时间而已。
我希望观众能恢复 “看” 的能力。
现在这个社会,人们失去了看的能力。
去博物馆看画,就只是拿出手机,拍照,代替了“看”。
如果你真的懂得看,就算花上几个小时也是不够的。
情感的爆发需要时间。
什么是时间?
长镜头会告诉你。
镜头的长短是我决定的,或长或短都有它的必要性。
也有人问我很多奇怪的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或者质问我为什么要拍一些大家看不懂的电影。
我想说,如果你经常看月亮,你就能看懂我的电影。
李康生是我最喜欢的演员,我不会拍一部没有他的电影。
他的脸雕刻了时间,我们能看到时间走过的痕迹。
我还拍了一部关于他走路的短片,8分钟,只是拍他走路。
不要觉得我疯了,你确定你知道或是仔细看过人是怎么走路的吗?
教会人们去看,我想,这才是发明电影的人的意图;也是我拍电影的意图。
构图和画面的美感也很重要。
如果一部电影构图不好看,请问观众要怎么看下去?
所以我有一个合作了二十多年的摄像师,还有我的灯光师,只有他们知道我要什么。
蔡明亮大概是我最喜歡的導演前五名。
這是我人生第二次看的蔡明亮,是在金馬影展看的首映,之前第一次看過他的電影,是在那年金馬影展的半年前,在學校老師放給我們看,他第一部電影,<青少年哪吒>。
第一次看他的電影,覺得雖然有點奇幻卻不算難懂,看的中途就一直很喜歡他的說故事手法與風格,音樂,各種喻意和對愛情與城市的探究,很難想像為何他會被大家都說很難懂,所以第一次看他的電影,感覺是喜歡上這導演和更想進一步看更多他的電影。
然後到了那一年中間的那個暑假,剛好因為工作的關係要拍一天蔡李陸小影展的映後座談,在學學文創舉行的,那一天剛好是播蔡明亮先生的<行者>系列(確實是那一篇我實在有點忘了,翻查下來應該是當中的<金剛經>),而在拍攝前我們就順便坐了下來看,在看了電影的3分之2後,最後的3分之1我實在是忍不住睡著了,與我共事的朋友大概從影片開始的幾分鐘後就直接睡到結束了。
醒來的當下我是覺得愧疚的,除了因為不解他的內容也因為對自己睡著的不尊重所難過,不過在聽完蔡明亮先生說了他的創作理念與一些拍電影的心得後,他說了兩件事讓我難忘,也影響了我到現在,他說,他從來不會解釋影片中的任何事情,我們看到了什麼,就是什麼了。
然後他又說,他覺得做影片的意義不一定只是說故事,如果一段影片能影響了某個人一點點也就足夠了,假如今天看了影片的人睡著了,可是因為這段影片得到了充足的睡眠,他也很開心,因為影片有了意義。
(題外話:後來暑假我回澳門期間有把<行者>香港篇開給我一個非電影愛好者的好朋友看,他看了大概5分鐘後,直接在我家睡了快3個小時。
)此後蔡明亮先生已在我心中佔了不少的位置,因為他某程度上開啟了我對影像,對藝術的視野,有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明明想得到,卻還是要被點醒了才懂得。
然後那年在澳門的暑假,我用了蔡明亮先生啟發我的拍了一部小小的短片,那一次,我好像體驗到了藝術的生長,那種自然我到現在還是印象深刻。
然後到了金馬影展,好不容易搶到了首映的票,尤記得那天觀影的感覺,那震撼的14分鐘空鏡除了震撼還是震撼,我敢肯定的說沒有完全看懂他在說什麼,畢竟這可能是他最後一部長片,也是他生命的結晶,結合了他幾十年的歷練,我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怎麼可能一下看透,不過從李康生,陳湘琪,楊貴媚,陸奕靜的身上都看到了什麼樣的演技叫爐火純青。
李康生作為蔡明亮先生的御用男主角,整部片基本上都以他為主導,蔡明亮先生的片其實都以他為主導,從他的臉他的苦他的笑他的面無表情已足夠撐起這部電影,而當下我的感覺也尤其震撼可能是因為對上看他的第一部長片就是<青少年哪吒>,再看下一部長片就是這部<郊遊>了,那種感受筆墨難似形容。
後來我自己親自走到了那廢墟看著那壁畫,看了許久,好像看到了什麼又好像沒有,然後我相信像蔡明亮先生所說的,無論你看到什麼都好,那就是意義了。
看蔡明亮的《郊游》总给我一种很奇异的感受,似乎屏幕上的电影世界,已经开始满溢,界限变得模糊,它慢慢弥漫到我坐在屏幕前的生活里,温柔地拥抱了我,我身处它的中间,共同凝视和深思,它不是一种侵略,也不是一种说服,更不是一种迷惑,而是故人重逢,心有灵犀。
电影所拥有的神奇力量也在此,无论是拍摄者还是观者,都能彼此信赖,彼此偎依,确信这影像将模拟我们的生命,道尽我们的甜苦,哭我们的泪水,唱我们的歌,描绘遥远的梦想,给我们当下的力与挣扎。
《郊游》有着一种久违的宁静,沉着和饱满,也有深沉的爱与悲悯。
蔡明亮的镜头,一如二十年前他开始的镜头,始终如此纯净,平静,自我,伸展,蔓延,像长满翠叶与鲜花的藤蔓,它靠了纤细的臂膀伸向天空,在角落里充满执着与坚韧的生命力。
独特而非凡的观影感受使得电影不再仅仅是被凝视,不再是需要双眸的凝视;而开始变成闭上眼睛地呼吸,在静静的呼吸之间,感受,与镜头一起的喘息,贴近,一起心跳。
进入这部电影非常容易,从一开始就能进入到电影平稳的节奏和宁静的表述中。
蔡明亮的镜头语言没有侵略性和表演性,而是朴实自然,充满善良。
蔡明亮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在逐渐下滑,所以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部作品,也有可能是与他御用了二十年的演员们的道别,他想让他喜欢的这些演员能在这次作品中站在他身旁。
所以他在妻子这个角色中分别使用了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三位女演员,男主角一如既往是小康。
这些话语中透露出蔡明亮的一丝绝望,当坚持一种边缘化的艺术表达多年之后;也暗示了一种成功,就像《郊游》中小康念及岳飞的《满江红》,有了高度和壮烈。
寒风烈鸟活得年纪越大,我越发觉得人生就像一场无法赢取的战役,也像逆流而上,逆风飞行,每个人都得全力以赴,但结果往往面目全非。
对于蔡明亮来说,这场战役他并没有输,他创造了一些东西,也建立了一个系统而完整的艺术理念,影像在逐渐变得成熟,稳健。
蔡明亮对长镜头和场面调度的功力也开始炉火纯青,他创造了会呼吸的长镜,你几乎从他的镜头中看不出人工的痕迹,一切都被打磨和呈现得那么自然顺畅。
演员们的表演也朴素,松弛,充满真实的力量。
这也许就是残酷的时间的馈赠,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来自与累积和精进的礼赞。
蔡明亮的电影如此孤独,寂寞,布满精神和人性的荒芜与旷野,而他的坚持创作和艺术生命力是穿越其中,一直疾飞的烈鸟,性情刚烈笃绝,坚持边缘化而晦涩的自我表达,拥有着强壮而执着的双翼。
人生是迟早要降落的旅行,无脚鸟生无定居,只能一生飞翔,死的那天就是它停止飞翔的时刻。
无脚鸟的漂泊和追寻是我们每一个人动荡充满变化的精神常态的比喻,用无脚鸟来比喻蔡明亮长达二十年勤勉、诚实而不断增进的创作,无疑是契合且贴服的。
当看完这部电影,精神还处于震撼和恍惚的状态时,我忽然记起自己也已经陆陆续续看过了蔡明亮的所有主要电影作品,这使得我也许可以评论《郊游》的低垂与伤逝,愤怒和瞭望,瞭望那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认知我们永远无法圆满的人生。
蔡明亮的作品不仅仅是纯文艺电影那么简单,从一开始他的表达就充满着对人的注视,对社会生活的体悟,对孤独乃至人生精神黑洞的靠近和展示。
在一定程度上,蔡明亮从来都没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人文主义的出发点。
他始终完成的,是对这个社会的拷问,对人性的观察和试图拯救。
无论是《青少年哪吒》,《河流》还是《你那边几点》和《爱情万岁》,蔡明亮从具象表达人在都市生存的困境,家庭的裂痕,青春的伤逝,奋斗的沉沦,直到艺术层次逐渐上升到意象,娴熟使用电影隐喻语言,开始暗喻、比拟等,艺术境界也广阔到挥洒写意的阶段。
但是正是这种写意,使得能理解蔡明亮的观众体越来越狭小,需要具备一定的影像经验和镜头知识才能欣赏,他所叙述的哲理与故事很不直观,非常曲折和内敛。
蔡明亮把自己的作品,变成了相对于电影市场来说,比较高端和抽象的艺术品,这也造成了他的孤独。
从《青少年哪吒》和《爱情万岁》中主角们的迷惑和哭泣,到《洞》一直下雨,穷途末路、四面楚歌的生活,和对可怕传染病=孤独的隐喻,《郊游》中那苍凉的郊游和永远难以企及的壁上山水画。
不得不承认的是,没有几个导演可以做到像蔡明亮这样靠近孤独与寂寞,又能做到如此淋漓尽致、刻骨铭心地展现它们的畸形、因果、扭曲、压抑和沉默的爆发。
这些电影里带着演员的伤痕和宿命,也带着他自我人生的伤痕和宿命,与他们的真实经历相印相合。
孤独如此安静,又如此致命,它寄生并盛开于每一个生命的最深处,日夜惊扰我们,使我们惴惴不安;寂寞是繁华都市的副产品,它犹如永恒澎湃的潮汐,一次次吞没,一次次来袭。
会呼吸的长镜对于《郊游》,故事的来去我们都不再细谈,在这个写意的故事里,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那一部分属于自己的自己。
蔡明亮无限延长着自己的长镜头,每天在暴风雨中举着广告牌的小康,他的脸是如何在风中抽搐,扭曲,一个匍匐在空虚乏味底层生活中的人,他的双眼是如何渐渐充满泪水,开始崩溃。
面向废墟上的山水画,一个女人是在憧憬怎样的生活和快乐,她多么努力去争取,去尝试进入;继而她又是怎么幻灭、哭泣、出走。
镜头随着风力而起伏,而抖动,因此具备了自己的韵律,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蔡明亮以敏锐和极度细腻的情绪把握着异常细致精妙的长镜头,在该片中几个经典长镜头中完成了非常复杂的叙事:家庭是如何崩溃的,夫妻是如何分崩离析,他们站得如此之近,却在心灵上离得那么遥远,前面的妻子在绝望地哭泣,而后面的丈夫却一直在喝酒,也许正是他的恶习让她绝望;一个人是如何被看不见的贫穷而寂寞的生活逐渐击溃,他在怎么直面着最后孤独一人的悲伤和催折。
这些长镜头通常都失去语言,只剩下呼吸,泪水,颤抖,像一个活生生的生物,充满着它自我的情感能量的积累与爆发,流动和辗转。
能把长镜头把握到在沉默无语中就能催人泪下,感人至深,除了《俄罗斯方舟》追随年迈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奔跑于冬宫,追随末代沙皇的公主们跳跃于宫殿的豪华走廊(她们随后遭到了政变的屠杀)的伤感长镜,蔡明亮是我见过运用得最自然,最没有表演痕迹,情感叙事完成得最好的一位。
他的长镜头像一首首沉默的诗歌,你听不见,却能感受到它的呐喊与绝望,能触摸到它的悲凉,也能注视它的产生,爆发,与灭寂。
心有灵犀一点通,电影会抓住注定属于它的观众,《郊游》成功在沉默而简陋的故事情节中,击中了繁华都市里,每个人所独自承受的如山的压力,无形的生活的挤压,家庭成员之间的隔膜和距离,对家的回归和逃离——人们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宿;他们是一群漂浮在都市暗夜里的流浪儿,也因为压力和孤独而沾染各种恶习(酗酒)和堕落,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犹如黑洞般的寂寞。
废墟是外部的世界,也是人们的内心的崩塌,他们无法建构起自我的精神支柱,也没有灿烂明丽的心房,而是终日被雨水和寒风洗刷,盲走于自己无法停留的郊外或城市中,居无定所,成为荒凉迷惑的旷野,形成一大片又一大片飘摇脆弱的废墟。
《郊游》就这样,又一次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
蔡明亮创造了会呼吸的长镜,只要你肯认真看,去相信他,他的故事就一定能震人心魄,在平静与简易中塑造的宏大的悲剧,是我们每个人所无法摆脱的命运伤痕,无法接近的家人,无法紧拥的爱情,永恒的期盼和荒废,永远的压抑和忍耐。
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路,漫长的流浪,灵魂的漂荡,蔡明亮用一个二十年的长镜头,已诉尽这一切(署名党阿飞,转载请注明作者名及出处“Mtime时光网”,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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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年七月,“来美术馆郊游:蔡明亮大展”在广州广东时代美术馆展出。
遗憾的是,那时我没有前去参观。
这遗憾是后来的。
当时的我并不知觉,《郊游》这部电影以及与之相关的展览、书籍,会贯穿我之后学习的两年时间。
都市生活里人们内心的孤独,是蔡明亮电影持续的主题。
《郊游》描绘了在城市生活的边缘人的境况。
居无定所的男子,干着为房地产高级楼盘举广告牌的体力活;他有两个孩子,学校作业是记一次郊游,郊游却仿佛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在超市任主管的女人,住在一个偏僻的火烧房里,下班后常独自前往一块废墟喂流浪狗。
他们生活在高速发展的城市边缘,游离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不属于任何一边。
既没有城市生活的物质条件,也没有乡村生活的精神面貌。
在这之间,如电影的英文名Stray Dogs所指,像流浪狗,甚至比流浪狗更流离失所。
在物质高速发展的表象之下,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冷漠。
更甚的是,这堵冷墙似乎并没有被凿破的可能性。
电影里频繁运用的固定长镜头,似乎呼应着这样的隔阂与冷漠;同时,它也让时间本身成为观看甚至感受的对象。
/ 看开篇,光线偏暗的睡房里,一个女人坐在床垫边,缓慢地用梳子梳着自己的头发。
床垫上安睡着两个孩子。
持续一段时间后,她停下来,带着似乎有点悲伤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孩子,这个姿势保持了相当的时间后,她把视线挪向镜头外的某处。
这个镜头长达4分钟,从一开始就暗示观众,嘿,往下可都是这样的镜头咯,请做好心理准备。
这在最初对我来说是很大的考验。
我在画面外,眼巴巴地看着时间,如此之慢。
慢得我有时间反观看电影的自己,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尴尬,坐在这,不知在干等什么。
我对它有既定的先入的期待,我有太多惯性问题:这是谁?
她在干嘛?
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这些杂音让我迟迟无法(或者应该说不懂得)凝视画面。
很多人说看我的电影,中途去上个厕所回来还是同一个画面,可是请相信我,虽然是同一个画面,但你接不起来。
也许是到第二次、第三次再看这部片子时,我才懂得蔡明亮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这些镜头里要实现的,不是搭构一个具体的情节,而是还原时间。
对他而言,电影能教人重新找回“看”的能力。
电影是时间的艺术,时间该如何表现,是很让人困惑的,现代人好像习惯用一种快的方式表现时间,后来时间就不存在了,只是一个情节、事件过程或故事内容而已,我觉得这样的电影不能改变世界的任何事,不能改变人的心,不能做什么,只是在讲故事。
当我第二次看《郊游》,我对“故事”的执念已经放下了——倒不一定是受到第一遍的“感化”,也许只是因为通过第一遍的观看,我已确认这里没有我原本期待的那种故事。
这一遍,我可以只是“看”了。
于是我发现,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这样凝视一个人吃完他的盒饭,看他如何把鸡腿骨剔干净,饭油如何滞留在他的嘴边。
饭不一定香,但我看他吃得好香。
我想起小时候盯着表姐写作业的情景。
表姐用圆珠笔写作业,笔头碰到纸面时会发出一声短促的“喋”。
表姐写得飞快,“喋喋喋喋喋喋”。
为了写得整齐,她还拿一把尺子顶着,触底的笔画都拖着义肢似的一小段横,她们称之为“格尺字”。
表姐抿着嘴唇,有时探出一小截舌头。
表姐写得真香啊。
这么想来,小时候的我,曾经也能凝视些什么,那凝视留给我的记忆依然鲜明,每个细节我都还能清晰地还原。
再长大一些,似乎就没有类似的经验了。
也就是近年有了自己的孩子,才又有了凝视的契机,比如呆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当然有时是为了确认他是否已熟睡,好蹑手蹑脚地从房门退出)。
仅仅是这么看着,眼神便渐渐柔和了。
它松弛下来,于是也释放了其它感官。
说回开篇镜头,若从通常意义上对信息的理解出发,这个镜头可以由一句话概括:一个女人坐在床边边梳头发边看着床上熟睡的两个孩子。
但它所还原的时间却不是为了传达这样一个叙事性的信息。
画面成为一个整体(而非只有焦点),降临在我们眼前。
于此同时,粗砺的环境声,孩子带点鼻塞的呼吸声,女人梳头发的声音,它们被放大了似的,从听觉上无法忽视。
墙面的阴暗让人猜测这环境也许是阴湿的,闻起来不知是怎么样;女人反光的腿显得那么光滑,让人忍不住想象它的触感。
甚至是这四分钟时长所带来的时间压力,也正朝着观众的身子压过来。
观众被允许,被鼓励,甚至可以说是被迫,去动用他尽量多的感官,乃至他的全身心,来感受眼前的画面。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去“看”一部电影。
// 接通看的时间足够长,我才有机会与画面里的人物接通。
这接通不同于某种情节的冲击所带来的“共情”。
它发生在更深的地带,缓慢,细腻。
在那里,人物不是别人,他就是你。
他们活在那里,那么鲜活,你长时间地看着那画面,仿佛自己也(曾经)那样活着。
它不是那种我们跟着故事片在异想世界里走一遭所经历的新鲜刺激的感觉。
完全相反,它展现的,就是你的生活,实实在在的你的生活,你上班的样子,你吃饭的样子,你独处的样子,你失控的样子。
叙事被拿掉了,表演痕迹也被削减到最低程度,人物仿佛不是在你对面,而是在你里面。
屏幕两边,时间各自流淌,但你经历着双份的时间,你在这,也在那。
我在亚洲经常面对观众问我同样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拍我们看不懂的电影,他们有非常多的问题要问我,’为什么他站在那里?
’’那面墙代表什么意思?
’我没有办法回答,我只叫他们去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不会回答你问题,你也不会那么傻去问月亮问题,但如果你愿意看月亮,你的心情一定每次都不同,于是你能安静下来,变得比较敏感一点,更柔软了一点,这是解决世界问题的开始。
我们的心都不柔软了,只知道自己的痛,不知道别人的痛,看我的电影是一种训练,会看我的电影就会看月亮,如果你常看月亮,也会看懂我的电影。
作为观众,我被赋予这份特权,去经历屏幕那边的时间。
但是作为同在那边的人物,他们则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们在各自的时间里,不曾向对方投去凝视。
接通因此无法达成,最后一幕也就由两个人又归回一个人。
《郊游》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观众任何过分的希望。
/// 壁画:凝视之凝视所在也许是个人因素,看《郊游》时,我能感受到某种“亲切感”。
这亲切感一方面来自一些细节,比如男孩在大卖场上完厕所洗过手后,拽取擦手的卷纸时,他一连拽了好几十节带走。
另一方面,它更多地来自某种悲观的清醒。
人物身在闹市,却又不在其中。
他们是群像之一,是构成日常社会图景的一份子。
在那幅日常里,他们找得到嵌入的方式,并且不显得突兀。
他是打工仔,他们是放学后闲逛的孩子,她是超市主管,带着这些社会属性,他们显得普通,自然,尽管两位成人角色几乎是沉默的,表情淡然的。
但他们看上去和身边的人别无二致,没有谁试图去窥探任何其他人身后的背景、历史和困境。
当他们从白天的闹市里退下来后,当这份沉默延续到夜幕下的独处时刻时,它无法继续保持隐形了。
在去除了社会杂音后,这份沉默忽然显得沉重而不易直视。
但它却给我一种亲切感,大约因为,这是我所理解的,城市中的人之心理常态吧。
它对我而言是熟悉的,只是如今被影像化了,从我心里抽出来,放在对面,供我观看。
女人在下班后,将超市处理掉的所谓报废的生鲜食物带到一处废墟,给那里的野狗喂食。
在这里我第一次听到她带人情味的嗓音。
她唤着那些狗的名字,是的,她给它们都起了名字,比如“猛男”。
在那片空地逗留了一段时间,她举着手电筒往上走。
这是一栋废弃的大楼。
她在幽深的走廊里不紧不慢地往尽头走,手电筒的光扫到了地面上的碎砖,手上的红色垃圾袋摇摇晃晃窸窣作响。
等镜头再切回来时,她已站在一幅占满整面墙的巨幅壁画前,背对着我们。
这幅壁画是艺术家高俊宏创作的,是他《废墟影像晶体计划》(2013)的其中一幅作品。
它以炭笔画重现了苏格兰摄影家汤姆生于1871年在台湾拍下的照片——山峦,溪流和遍地的鹅卵石。
除了原照片中的两个小孩,画家保留了自然景观里的所有细节。
我原本只是想找一处废墟,但就在废墟里发现这个壁画,不知道谁画的,它改变了我原来的想法,原来可能有强烈的剧情,但有了这个壁画什么也不用做了。
这幅壁画作为电影里的一个重要元素,成了凝视之凝视的所在。
导演在电影里通过人物的职业和白天身处的场所,批判着当今城市的过度发展——城区豪宅林立,超市物资过剩。
繁华而僵冷的城市,就像五颜六色的冰格,人在其间,就算心中有温情,这温情也根本无法向彼此流动。
在最后那场戏里,女人和男人先后走入壁画所在的空间。
任何人看到这幅壁画之后,想必都很难把视线挪开。
后来,当男人把脸缓缓靠在女人的肩膀上时,我曾经抱有希望,也许她能成为他们一家所缺失的那个母亲/妻子的角色,也许她能为这个家倾注她喂流浪狗时流露的柔情。
高铁一趟一趟地从窗外掠过。
最终,她还是挪步离开了这个空间,留下男人独自面对着那面壁画。
再后来,他也走了。
镜头里只剩这面壁画。
只剩你看着它。
壁画里的原始自然图景,在触动每个观者的同时,似乎并不足以使这触动所掀起的波澜波及他与其他人的连接。
这更多的不是因为画的力量有所局限,而是他们所身处的城市泥沼让人轻盈不起来,让人无法对视、拥抱、共舞。。
但是,能够静静地看着这幅画,这是一个开始。
是导演所说的,使人心变得柔软的开始。
同样的,能静静地看着这部电影,也是这么一个开始。
对我而言,《郊游》像一个保鲜盒,我知道这些人永远在这里面,兜着各自的时间流。
镜头所还原的时间给了我一再凝视的机会。
它也教我,要以这柔和下来的目光,投向我的四周,投向我自己。
(文中引文出自《郊遊》電影概念書【蔡明亮等著】)
海报里呈现了一个男子停留在一整墙壁画面前,稍有驼背和低头,置于碎石块地面中央,屋顶摇摇欲坠,蓝逐渐成为黑成为墨,一个逐渐失控强弩之末的中年身体趁着夜色长久的注视、站立、沉默。
这张海报来自蔡明亮(Tasi ming liang)2013年的新片《郊游》,人们试探性的去寻找影像之中的乌托邦时,他却说:“你不可能逃避到电影里面去,但是因为电影你会有一个新的窗口被打开。
”蔡明亮首先割断了观众对于“电影用来逃避现实”的念想,因为他从来不回避现实,甚至抠出现实当中最日常最私密的部分,拿《郊游》而言,他在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最为关心的不是戏剧性不是观众和市场,而是一个在马路边的举牌人到底要站多久,他要去哪里上厕所,他能拿到多少酬劳,他是否会感到羞耻?
凭借此片蔡明亮拿到2013年第70届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感谢威尼斯愿意慢下来看我的电影。
”同时他也表达出对院线电影工业感到疲惫和厌倦,所以《郊游》正式成为他最后一部剧情长片,之所以片名为《郊游》,“就是我很希望生活像郊游一样,郊游就是去玩,希望这个电影拍完就真的可以去郊游,不要工作了。
”蔡明亮9月5日《郊游》在威尼斯首映之后,蔡明亮在酒店附近的中央水池旁与我们聊起郊游,并且希望真正意义上的走出体制怪圈,抛弃习惯,在废墟城池之外,用玩乐取悦自己和艺术。
采访那天,惯于穿着黑衣的他是白衣牛仔裤,慈眉耳厚,说话轻且缓,而这个一脸柔和的人却始终对电影这件事残酷的厉害,拍《不见》时,录音师杜笃之告诫他剪辑太长观众会疯,他说“我就是偏要”,8年前他因《天边一朵云》上蔡康永的节目,聊到有人误认他是康永,他却说“你才是蔡康永”。
他的“偏”和“才”成为考验演员和观众的利器。
做他的演员,没有具体的剧本可读,不能依靠大量镜头切换来喘气偷懒和做假,真实的小便和呕吐,真实的清洗身体,于是他的长镜头让每个演员成为一个生活者,完全脱离“演”这种方式;而作为观众而言,阅读蔡氏的电影,得敏锐得聪明得不停下思考,去调动身体的每一部分感知,因为他的缓慢不等同于形式主义,不是空架子花招式的作派,你得有发亮的眼和滚烫的心,如果没有这些,你不会有耐心读懂这些长到极致的镜头,马来西亚学者孙松荣曾在《蔡明亮:从电影到当代/艺术》写说,“如果观察式的电影写实主义或极简美学成为归类其作品的主要范式,充其量此风格标记只能部分有效地阐明蔡明亮电影的殊异性。
”“我大概是透过《郊游》来处理自由这个议题,其实有一些不自由是我们自己不知道的,比如你拥有东西同时也拥有负担。
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习惯拥有追求拥有,拥有一个家庭一个小孩,拥有事业和成功,我慢慢发觉,当然我这样讲也不公平,我看到一个流浪汉,我可能觉得他是最自由的,他睡在地上,天地是他的屋子,他不用负担任何事情。
人类对拥有的欲望太强烈,以至于我们的社会没有变的更好。
”——蔡明亮“家”的缺失和“人”的游荡作为一个马来西亚人,却一直被称为台湾导演的蔡明亮,曾在采访中说自己并没有落叶归根的概念,父亲告诉他哪里好就去哪里,哪里可以做自己就去哪里,所以对于家和故乡的概念,在他的电影中,呈现出一种区别于其他台湾导演的样貌,他从不悲情绝望,他只是孤独迷走,“家”在他的影片中一直处于缺席的状态,从1992年《青少年哪咤》中的小康三口之家进入,一对老夫少妻的冷漠关系,阿泽的房间不断溢出污水;然后到1997年的《河流》(房屋构造/家具摆放和前片一致),三个人在不同的三个房间,小康用母亲的自慰器按摩脖子,母亲在看色情录像带,父亲在不断漏水的房间,用毛巾盖住脸,机器的声音在三个房间游荡,不言而喻的疏离;2006年的《黑眼圈》,出现不断移动的床垫,最后漂浮在结尾的黑湖中;到了2013年的《郊游》,“家”彻底成为空洞的废墟乱石。
这些荒谬的日常场景,时常用声音连结和隔离“家”的概念,声音成为代替者和见证者,甚至取代人物本身去完成叙事或反叙事。
《郊游》之所以完全抛弃家与城市,是因为蔡明亮一直在做减法,他拿掉了人物身上的各种外界身份,一个不断失去的人,失去工作失去家庭失去太太,最后可能还要失去她的小孩。
他每天身披广告牌在城市各处游走,他的孩子整天在附近商厦中游荡,在琳琅商品间玩耍,他完全合乎现代社会赋予他的状态,他的前途是非常清楚的走向被遗弃,但是蔡明亮却说“我不能做任何事,我只能观看他的一个过程。
李康生与父亲李康生之于蔡明亮,便是让-皮埃尔·利奥德(Jean Pierre Lenaud)之于特吕弗(François Truffaut),德尼·拉旺(Denis Lavant)之于卡拉克斯(Leos Carax),是一种偏执的念念不忘和生生不息。
李康生本人的慢就成为改变蔡明亮电影的重要原因,从两人合作的第一部影片《青少年哪咤》开始,蔡明亮就顺着他的节奏,去找演员的生活状态,“从1991到2912,最终我还是要说,他的脸,就是我的电影”,《郊游》便是蔡明亮为李康生而拍,“我们的关系很特别,小康像我的父亲,很内敛,很沉默,又有点固执,连抽烟的姿态都像我父亲。
对他我觉得有点像移情,总是想了解他。
我真的希望能拍到不能拍为止。
”在《郊游》里,李康生饰演一位失业的父亲,片中他的儿子由小康的侄子李奕䫆饰演,微妙的是,07年在威尼斯双年展台湾馆“非域之境”,所展映的短片《是梦》中,代表童年时期蔡明亮的形象便是由李奕䫆饰演,而片中父亲的角色仍旧是李康生。
《是梦》中,父亲、儿子,年迈的母亲坐在影院中,旁边摆放祖母的遗像,电影院变成了他们的家,父亲在坐在地上为母亲点着灯,剥榴莲。
旁白里说,“我梦见父亲年轻的样子,他半夜把我叫醒,我们一起吃榴莲,还有我的母亲,她已经很老了。
”2010年,蔡明亮带着《是梦》参加第八届上海双年展。
他说,“这是我的作品第一次被正确使用”。
在剧场中,观众会发现自己坐着的红色椅子便是影片中的椅子,这是蔡明亮在07年从马来西亚一家早已废弃的戏院里搬出来的坐椅,他将电影与现实做了一次奇特的融合,并不只是创造电影与观众的关系,也包括他与李康生,或是他与自己的父亲。
自我与彼岸《郊游》的片末是一个15分钟的长镜头,李康生和陈湘琪站在壁画面前,“每一个人站在那个壁画前面,就好像在卢浮宫的画廊里看一个画,你可以站一分钟,也可以站一小时,站这个概念在这个电影里非常重要,站着并没有不做任何事,我让他们站着,我也要你们看他站着。
”站立在这部影片当中,成为一种仪式,观众的观看既是佐证,也是介入,蔡明亮形容这副壁画像一面看不见自己的镜子,是佛教里的彼岸,不是能看到对面的岸,而是另一个岸,“我们很想过去,但很难过去。
”于是蔡明亮开始行走,开始依靠李康生走路。
从2012年开始,蔡明亮开始拍摄“慢走长征”系列短片,目前共有《无色》、《行者》、《金刚经》、《梦游》、《行在水上》5部作品,李康生以光头形象身披鲜红色僧袍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中行走,以几乎静止的异常缓慢的速度行走,在《行在水上》中,李康生去到建于1958年的古晋七层楼,这里有蔡明亮最美好的童年记忆,片末,一位迟暮的老人坐在楼前长椅上,李康生离开那栋楼向一个未知的出口行走,转弯。
蔡明亮将陆弈静、杨贵媚、陈湘琪放置到《郊游》的同一个角色身上,“她们是不是在演同一个角色,好像也不重要了。
我很高兴,我喜欢的演员都在我的身边。
”他花了20年与片中人物一起走向彼岸,如果《行在水上》是与过去告别,那么《郊游》便是谢幕,是蔡明亮的自我出走。
而在离开之前,他会是那个在壁画前站一小时的人。
原供稿于好戏网【http://www.mask9.com/node/128865】
实在是欣赏不了,几乎无对白,男主角唱满江红大概是台词最多的一段。看时睡着了一次,快进也不知导演想表达什么。一个台湾农民工的故事?一个无能者的悲号?电影或世界就是这样,你演你的,他演他的,你替不了他,他替不了你。
看的过程中就好奇这部长达138分钟的电影一共有多少个镜头,一定非常少,看评论里有人还真数了,是79个镜头,我的天,现在电影镜头动辄上千个,甚至几千个,而本片镜头才不到100个,可太秀了。关键是,你看着这些静止的甚至以为是不是不小心按了暂停的镜头并不会觉得太无聊诶,可能是我现在的心境比较特别吧。至于电影内容本身,我能感受到的就是导演对台湾底层人民疾苦的一个真切反映,而导演说使用长镜头是为了还原原本的时间而已,希望观众恢复“看”的能力,我大概能理解导演的意图吧,作为一种形式,值得存在,但是如果电影都拍成这样,我可受不了。
真是太棒了……我爱蔡明亮!
可能太超前
长镜头并不是刻意拉长,只是还原了原本的时间而已。-蔡明亮(陆弈静 / 陈湘琪 / 杨贵媚三人同饰一角有点像《朦胧的欲望》里不同演员演性格不同的女主)
卡住了
best TIFF film so far. SUPER slow, but at least zhuang13 finally zhuangde successfully le...Orz It&#39;s surprisingly touching too, almost teared up during the part where Daddy ate Miss. Cabbage...T_T
一星奖励自己看完了
还是觉得更适合美术馆,可能先入为主的以为他就是美术馆作品。一些点还是很喜欢,举楼市广告牌却只借住烂尾楼,李康生流着泪吟唱满江红与郊游的相互剪辑。两段在水泥卧室看石头壁画。后面房间二楼看很美,但是污痕依然觉得太过装置艺术。#太平洋的风3@广州票价
李康生演傻逼演得太棒了 这就不是傻逼能办到的
利用我的快进大法半个小时看完还是很不错的,谁让这是蔡明亮呢。对挣扎于社会底层人群的真实写照,风餐露宿又无力抗拒。狗的名字选择了一位政客和一个明星,似乎也代表了内心深处的一种觊觎向往。那幅画是什么含义
长镜头不是为了诗意,而是用以刻画真实的边缘状态,乏味、呆滞,无谓的投入。迷恋残破的孤独女性捡回了一个残破的流浪家庭,有距离感的温度。纵然李康生吃卷心菜的一场戏让他把这个流浪父亲心中所有的欲望、仇恨和痛苦都发泄的淋漓尽致,还是很难说和最后两个超长长镜头比哪场戏才是本片演技的高潮…实在太考验观众和演员了,爱情万岁最后的镜头里起码还有情绪的爆点,这里却只有无尽的忍耐与等待,真的要睡着…
每一帧构图都像装置艺术般精致,依旧是潮湿的雨,蔓延在都市中的情欲已不在,只有来自底层的生存之歌。小康20年如一日地游走在陈湘琪、陆弈静、杨贵媚三个女人之间,那个拥抱难道真的要成为最后的告别?
长镜头难以忍受,基本没什么故事,催眠圣品
肮脏,恶心。混乱,意外,平淡,平凡,隐忍,干瘪,屎尿,废墟,废物,垃圾,呓语
结尾这个镜头……
呈现真实时间流逝的效果和呆站着十多分钟不动是两码事啊!
游动在艺术装置中的鬼魂,牵引起万物有灵的童话。食物拥有了视角,因此它们在被吃掉前要先被“杀死”,玻璃阻隔了空间,却在化作镜子时延展了世界;墙在流泪,人在流泪,神也在流泪;暗中有烛火,窗外有雨鸣,梦境的缝隙间掩埋着最深刻的现实主义
跟小伙伴们喝着咖啡、聊着天就看完了…
我理解不了蔡明亮的世界,也不知道这类电影存在的意义,但是我尊重导演的自我坚持,拍电影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东西,极端的讲,票房、市场、观众的接受度都可以完全不用考虑,只要你不把电影看成一个商品而是一件艺术品就可以,蔡明亮在这条道上已经成疯魔了,不过,自己喜欢就好。